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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葛凱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
歷史學者、牛津大學默頓學院研究員葛凱曾于1986-1987年到我國的北京大學和南京大學留學(他的中文名“葛凱”正來源于此),此后多次來華并作長期間考察,對中國等國消費主義問題進行了長達25年的研究。2004年,葛凱曾出版了研究20世紀初中國經濟民族主義起源的專著《制造中國:消費文化與民族國家的創(chuàng)建》(簡體中文版由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引進發(fā)行),引起廣泛影響。他的新作《中國消費的崛起》則在前書的基礎上,闡述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消費主義的勃興、這股潮流對世界的影響及未來走向,提出了一些值得我國政商學各界人士重視的觀點。
《中國消費的崛起》這本書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描繪葛凱梳理過的中國消費主義的現(xiàn)狀,并就其成因、影響進行解釋。以汽車消費、汽車文化為例,中國市場、中國消費者表現(xiàn)出的適應性要遠遠快于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市場和人們,也比歐美國家要快——“西方消費者花了幾十年甚至一個世紀才適應的東西,中國人幾年就搞定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急速適應、接受并設法盡快掌握汽車生活,是中國人開放性和急速追求現(xiàn)代化心理的體現(xiàn);也正因為此,中國政府、社會和公民都沒有就汽車生活帶來的一系列具有連鎖效應的社會問題作好準備。
更重要的影響則在于,為了不使迅速推進實現(xiàn)的汽車生活帶來過重的貿易逆差,中國在申請加入世貿的1990年代中期,就決定建構一個屬于自己的國產汽車工業(yè)。盡管經濟評論人士對中國汽車工業(yè)“以市場換技術”的過時戰(zhàn)略嗤之以鼻,但中國汽車工業(yè)確實建立起了逐漸讓歐美巨頭寢食難安的生產能力(這種生產能力是以中國本土旺盛的汽車消費為基礎的),外國廠商也逐漸將車間和設計室搬到中國,由此為中國人帶來了數(shù)百萬個工作崗位。非但如此,因為中國汽車工業(yè)產能嚴重過剩,鼓勵“中國制造”出口就成了中國必然的政策選擇……這些因素的累積,讓底特律等歐美歷史悠久的汽車城風光不再。
中國消費主義得以勃興,可以從多個方面加以闡釋解讀,葛凱在這本書中特別提到了中國臺灣地區(qū)資本、中西結合的消費傳統(tǒng)、自日本嫁接而生的流行文化等因素起到的作用。在他看來,臺商聚集在以上海、蘇州昆山等內地城市,帶來了完整的社區(qū)生活、消費傳統(tǒng),臺灣地區(qū)的文化領袖也逐漸遷居而來,讓內地的流行文化迅速“臺灣化”。
隨著大量國外知名品牌商品擴大進口、跨國公司深化本土化經營,輔以臺灣、韓國等地區(qū)消費傳統(tǒng)和流行文化的影響,中國內地一些政商學人士開始聯(lián)手推動鼓勵購買本土品牌商品或服務的新潮流,國家經濟主管部門和許多地方政府也有意識培育本土知名企業(yè)。這些舉措的目的從根本上來說是抵御消費主義舶來品,避免太多中國人丟掉艱苦樸素的傳統(tǒng),但在葛凱看來,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讓更多消費者學會辨識購買品牌商品,“在一個世界貿易組織的世界里,消費者對中國品牌的忠誠度不是那么容易得到保證的”,反而很可能為國外知名品牌培養(yǎng)了數(shù)量可觀的潛在消費人群。
近幾十年間,中國掀起了一場零售革命,以空前活躍的市場主體生產與銷售為基礎,商品與服務的供給從極度匱乏轉為極度充裕。葛凱指出,在全球各行各業(yè)都將中國看做是最有吸引力市場的今天,中國的消費主義卻存在多個層面的深刻危機:首先,中國沒有一個龐大的中產階層和足夠的可支配收入來迎合全球范圍內不斷擴容的產能、中國人足跡所可能踏及所有地方開展的零售擴張;其次,中國新貴、新富階層中許多人的第一桶金經不起審查,炫富已經激起仇富,富人們覺得不安全,消費方式悄然轉型、消費欲望收到抑制,所有根據(jù)富人可支配收入對其購買力所作的評估都過于樂觀;第三,中國國內市場監(jiān)管長期滯后,在食品等許多領域監(jiān)管甚至形同虛設,中國人不得不小心謹慎的消費,以規(guī)避質量、假貨和信息欺詐;第四,中國人告別短缺匱乏時代之后,迅速轉入了充裕時代,中國的消費文化包含了與各類各層級消費者消費能力不相匹配的炫耀式消費習慣,人們在食物等消費中浪費成風,也不加節(jié)制,中國消費者生活水平提高帶來了更胖的體型、更差的體質。
全球2007-2009年金融危機爆發(fā)后,以奧巴馬為代表的歐美國家領導人開始頻頻談論“如何讓中國制造、中國出口模式改弦易轍”的話題,甚至多次直接呼吁中國要將龐大的制造能力轉向內銷,通過進一步刺激中國消費者的購買需求來承接。我國事實上也采取了全方位刺激內需的政策舉措。這就引出一個悖論:如果說肇始于冷戰(zhàn)結束后全球經濟一體化秩序所確定的全球產業(yè)分工體系不合理,中國面向出口的制造產能過于龐大、美國等國產業(yè)空心化的局面都不能再維持下去,必須調整;那么,如此之大且還在進一步提升的中國制造產能,一旦由中國消費者來主要承接,全世界可能無法承受由此而來的環(huán)境代價。要知道,中國已經在經歷環(huán)境危機,許多城市也正在為垃圾圍城的麻煩頭痛,讓人無法想象現(xiàn)有模式下消費和排放增長幾倍的后果。
葛凱承認,這樣一個關于中國消費主義的利弊權衡,對于中國、中國人而言都很不公平,“這個世界正在要求中國拯救世界兩次……(首先)希望中國人像美國人和歐洲人那樣大量消費來拯救全球經濟;隨后,世界又要求中國在大量消費的同時避免產生那些會威脅我們所有人的消極后果,我們想讓中國將這個世界從過度消費的惡果中拯救出來”。但事已至此,中國必須、也只能“從自己乃至全球的利益出發(fā),發(fā)揮自己的領導作用。畢竟在全球變暖、不加節(jié)制的貿易以及危險的假貨面前,中國受到的傷害總是最早也最深。如果中國選擇逃避,那么這些問題給中國和世界帶來的惡劣影響只會變得越來越嚴重!